跨界大咖呂明方边游边读隨筆:空间留在了时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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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遊邊讀

空間留在了時間裡

原創:呂明方

上實控股(363HK)前CEO

上海「文匯報」資深記者

2022-01-08

一呼一吸之間,時間走過了2021,不停頓的進入了2022。年尾年初,持續兩輪春夏秋冬的新冠疫情還是此起彼伏,來勢洶洶,依舊令人揪心不已。 WHO總幹事譚德塞警告,Omicron和Delta的同時傳播,或引發一場“病例海嘯”。他說,它們是同時存在的雙重威脅,“我非常擔心Omicron病毒,它具有高度傳染性,與Delta病毒的同時傳播,或引發病例數像海嘯般增長。”歐洲確診累計巳破億,佔全球逾1/3,美國、印度、巴西、英國、法國、俄羅斯成為六個確診累計破千萬例的國家,其中美國巳超6046萬例,居全球之首。截止昨天(1月7日),全球確診已經突破3.03億例,死亡超過549萬人。

2022年元旦的維也納新年音樂會由阿根廷指揮家丹尼爾·巴倫博伊姆執棒,這是他繼2009年、2014年之後,第三次執棒維也納新年音樂會。巴倫博伊姆於1956年作為鋼琴家在維也納愛樂樂團首次亮相。 66年過去了,今年對他來說是一個特別的年份,他即將年滿80歲。經典的曲目依舊感動了現場和線上觀看直播的所有聽眾,今年有6首曲目是首次在維也納新年音樂會的演出。

馬塞爾·普魯斯特在《追憶似水年華》的結尾處寫道,“一小時不單只是一小時,它是滿載薈萃、聲律、期待和心境的花瓶。我們所謂的真實,是剎那間同時縈繞你我感受和記憶間的,某種和諧。”

認識爾冬強(Deke Erh)有近30年了,很久沒有見面聊天了。兩個月前知道他在江南的金澤古鎮有一個《金澤藥房文獻展》,去時正巧閉門,留了遺憾。
新年元旦過後,他的《江南米號文獻展》沒有任何儀式的開幕了。相約在古鎮他的宅院見面,一見如故,是真正的新年快樂。他如數家珍的講述他正在進行中的宏大計劃,將會有一個萬米平方展出的《賬簿中的江南》。 “以往的歷史資料都以文字為主,對一些消失的東西,再精妙的文字也無法百分百地呈現,而攝影卻能夠從另一角度成為非常有價值的文獻。”他幾十年堅持的做一件事,就是把消失的東西通過圖片的方式和實物的形式記錄下來。 “當我按下快門的一剎那,也許就是一個沒有辦法複製的瞬間。”

他曾經用15年的絲綢之路行走,完成了令人驚嘆的屬於他一個人的絲路。 2014年在上海中華藝術宮一個六千平米的展廳,展出了《一個人的絲路:爾冬強視覺文獻展》,那是他與歷史遺址的對話,與故去的先行者的對話。 2015年,他和他的團隊再次出發,駕駛無動力帆船從長崎出發,沿著海岸線一路走過沖繩、台灣、香港、澳門、海南島,再到菲律賓、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新加坡,經過馬六甲,再到泰國、斯里蘭卡,實地查看每個地方的風土人情和文化遺存,總航程達11549海裡,其中海上航行109天,岸上採訪96天,最終在歐洲完成了他繞地球半程的“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視覺文獻計劃。

我想,先後用長達17年的持續時間,主題式的執著走完陸上絲綢之路與海上絲綢之路,應該沒有第二人了。

 爾80年代時是《上海畫報》的記者、編輯,在那里工作10年後,他離開了體制,成為中國最早具有獨立意識的攝影家之一。他在他豐厚的精神領地裡穿越了時間的隧道,塵心洗盡,天遙夢遠,執著於他的一個又一個課題計劃。猶太人在上海、鄔達克留下的建築、東方的西洋建築,等等,都是他最早用心用力去拓展的話題。當這些成為公開話題的時候,一如多人合影時他永遠的躲去了邊上,消失在他下一個的計劃中。 “我是向著歷史的深處奔去,像一個逆向行駛的人。太多太多歷史的遺存你來不及看一眼,就永遠消失在我們的視野裡。”

他簽贈我一本精美的《爾冬強和86位上海美國學校的師生》作為留念。他在2011年11月的出版後記中寫道,“這30年來,我一直執著地在中國各地拍攝老建築,同時試圖尋找和拼貼歷史的破碎記憶,但我發現這一切都是徒勞的,大量歷史老建築成片地被拆除,你可能根本無法保留自己居住了半個世紀的老房子,我自己在上海這座城市已經經歷了三次房屋被剷平,這意味著你必須隔幾年就搬一次家,當你連自己的房子也保不住時,那麼剩下的就只能是留存一些個人的生活記憶了。”

爾的祖父曾經是美國海軍太平洋艦隊的軍官,父親在德士古(Texaco)洋行工作。他們的家庭經歷了許多,但是直至父親去世,也沒有告訴爾他們家庭曾經發生過的一切變故。 “我再也無法知曉。”“在這個多變的時代,有些東西永遠消失在人們的視野裡,只能在記憶裡打撈。”

1993年,爾到美國看望他的兩位叔叔,他送上他的攝影集《最後一瞥-上海西洋建築》,指著其中一所離開爾的住家只有一個街區遠的美國學校舊址照片,他叔叔說,“你父親一口流利的英語就是在這所小學裡念的。”回到上海,爾開始留意去舊貨市場尋找美國學校的老畢業錄,居然陸陸續續找到了1931、1935、1939、1947、1948和1949年共6本校刊,在同學錄中,他沒有找到父親的照片和名字,但是,他找到了一大批和父親同時代的孩子。

再後來,爾在上海紹興路開設的一家可以喝咖啡的書店-漢源書店裡,結識了許多曾在上海出生或生活過的西方人,其中就有當年美國學校的學生。於是,爾開始了他不懈的尋訪活動。 2008年,爾在美國波士頓邊上的小城Salem參加了一個當年美國學校老同學的聚會活動,他們巳經年邁,鬢生白髮。他晝夜不停地連續工作採訪了50多位校友,為他們做了問卷記錄,拍攝了他們的近影。

上海美國學校(Shanghai American School,簡稱SAS,舊名“美童公學”),是1912年9月17日至1949年9月1日在上海的一間主要面向美國僑民子女開設的國際學校,初時有38名孩童入學,1934年學生數已超600名。原校址位於今上海衡山路10號,現為七〇四研究所所在地。學校主樓、宿舍樓和水塔為上海市歷史優秀建築。 1980年時上海復校,名為上海美國學校。

 連續幾個晚上,我翻讀著爾的這本書。非常特別的是每一位當年的學生照片和他們老年時的近照對比,以及86位當事人的自述回憶,一頁一頁的串起,人物浮現,歷史重現。或許,書中的一些人今天已經離世了。但是,爾記錄了特別珍貴的一段時光,留給了這個不應忘卻的時代,穿越了歷史的塵封,輻射到記憶最幽暗最柔軟的深處。一切又都恍若隔世,我們不得不坐在時光的此岸,回望彼處那些逝去的波濤。 “讓我們泰然自若,與自己的時代狹路相逢。”(莎士比亞語)

 從《口述歷史:爾冬強和108位茶客》(2010年9月出版)這本書開始,他著手進行口述歷史的記錄,將那些鏡頭里看不見的人的精神世界,用文字的方式記錄下來。為了這本書的採訪,他在上海朱家角北大街開了一家茶館,在氤氳著滄桑歷史的老屋裡,與茶客品茗長談,其中有米店老闆、油漆匠、茶樓老闆、煤球行老闆、飯店學徒、浴室擦背工,等等,都是上了年紀的老人,一篇訪談就是一部個人成長史,甚至是一部家族變遷史。

這本書出版十週年時,出版社和朱家角政府為他舉辦了一個活動,全國各地來了許多讀者,最遠的居然來自新疆塔城。活動現場,4個口述歷史志願者拿著名單,朗讀著每一位離世者的名字,他們是生鐵補鑊子的白鐵匠陳小四、削刀磨剪刀的師傅方維明、染坊裡的秦水林、雞鴨孵坊裡的吳明球、修櫓師傅鍾其,等等,據說現場氣氛催人淚下。也許,天下之至柔,方可馳騁天下之至堅。

 爾曾經獲選為感動上海年度人物之一。羅伊·馬丁納有一段話,我一直很喜歡,“我生命裡最大的突破之一,就是我不再為別人對我的看法而擔憂,此後,我真的能自由地去做我認為對自己最好的事。只有我們不需要別人的讚許時,才變得自由。”爾,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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