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讀一本史書】呂明方讀書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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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無罣礙,萬物靜觀。街上的黃白紅三色警戒線開始撤離了,硬隔離的鐵絲網、隔離板開始撤除了。解封的希望真正的開始了,兩個月的時間,也許很快。“孟夏草木長,繞屋樹扶疏。眾鳥欣有托,吾亦愛吾廬。”(晉·陶淵明《讀山海經》)

 

重讀一本史書

作者:呂明方

上實控股前CEO

上海醫藥集團前董事長

方源資本(亞洲)合夥人

2022-05-22

距今254年前的1768年(清乾隆33年),為農曆戊子年,生肖為鼠。這一年,《大不列顛百科全書》出版,這是當今世界上最知名也是最權威的百科全書,也是迄今世界三大百科全書之一。這一年,被流放的清代大學士紀曉嵐寫下了著名詩句,“界破山光一片青,溫暾流水碧冷冷;遊人倘有風沂興,只向將軍借幔亭”。

杭嘉湖平原是中國內地的富庶之地。然而,這一年,更發生了一件由小事引致蔓延全國的奇特事件。浙江德清這座取“人有德行、如水至清”古義的縣城,因為一面城牆倒塌需要修繕,承擔此事的一個叫吳東明的石匠修繕過程中回家取米,遇鄉鄰沈士良,其遭他人欺負,請求石匠幫助在幹活的時候,將沈姓要求的他人之名書寫在紙條上,然後在打樁時用大錘打擊,這樣被詛咒的他人就會得到生病報應。這本是民間的一種迷信習俗,俗稱“叫魂”。即使在今天,香港港島的灣仔鵝頸橋下,仍然偶或可見有老婦用紙或布條紮成的所謂“打小人偶”的“叫魂”習俗。

事隔當時“叫魂”事件222年後(1990年),著名的美國歷史學家Philip A. Kuhn(中文名:孔飛力),在中國大量清史檔案基礎上,寫下了一部史書《叫魂:1768年的中國妖術大恐慌》(哈佛大學出版社出版),以嚴謹的學術眼光喚醒了一段歷史的陳年舊事,註腳就占了一半的篇幅,出版當年即獲“列文森中國研究最佳著作獎”。該書的中文版在1999年由上海三聯書店出版,這本是一本史學方面的學術著作,不料卻迅速成為了暢銷書。Philip A. Kuhn的著作不是很多,每一本書之間出版的間隔都很長,但每一本著作問世都引起轟動,是學術界名副其實的“十年磨一劍”。著名美國歷史學者魏斐德(Frederic E. Wakeman Jr.)在《紐約書評》中曾寫道,這是“一位在西方世界首屈一指的中國歷史專家所寫的關於東方古老國家的偉大著作。”

Philip A. Kuhn(1933年9月~2016年2月),是一位出生於英國倫敦的美國著名漢學家,師從費正清和本傑明·史華慈,是哈佛大學歷史講座教授、東亞文明與語言系主任,以研究晚清以來的中國社會史、政治史著稱,曾獲得包括古根漢姆學術研究獎在內的多種學術榮譽。在該書中文版出版時,他特別序文寫道,“1984年,當我來到北京開始在第一歷史檔案館從事研究工作時,全然不知道最終會寫出《叫魂》這樣一本書。我本來打算研究的,是清政府內部的通訊體系是如何影響其政策的實際運作的。有名的‘剪辮案’似乎為此提供了一個理想的個案研究機會:事實上,在一段並不太長的時間裡,有關叫魂案的所有文獻都可以得到並被作為一個有著相互關聯的體系來進行研究。儘管我仍然在有關清代通訊體系的問題上得出了一些初步的研究結論,但我很快就發現,叫魂案所揭示的一些歷史問題值得更為深入地探討。 這些問題包括:政府如何對待‘離經叛道者’(即那些生活方式和信仰同官方認可的常規不同的人們);專制權力如何淩駕於法律之上而不是受到法律的限制;官僚機制如何試圖通過操縱通訊體系來控制最高統治者,而最高統治者又如何試圖擺脫這種控制。 ”

書中寫道,“在叫魂幽靈的發源地德清,慈相寺的和尚們為把進香客從與他們競爭的那個寺廟嚇跑,而欲圖挑起人們對妖術的恐懼,更有甚者,他們虛構了一個容易為人們相信的故事,即一夥石匠用妖術來加害於自己的競爭對手。”“這是一場戲中戲,每一出都用民間的恐懼來做文章,除了醜惡的嫉妒,還有無恥的貪婪。縣役蔡瑞為從蕭山和尚們身上勒索錢文,也編造出了可信的罪證。” “一旦官府認真發起對妖術的清剿,普通人就有了很好的機會來清算宿怨或謀取私利,這是扔在大街上的上膛的武器,每個人無論惡棍或良善,都可以取而用之。”

在1768年由春天到秋天的那幾個月裡,“叫魂”事件從最富庶的江南發端,沿著運河和長江北上西行,竟然衝擊了中國12個省份,百姓為之惶恐,官員為之奔命,連乾隆皇帝也為之寢食難安,整個清朝帝國都被這妖術恐懼快速的動員起來。百姓忙著尋找對抗妖術、自我保護的方法,官員追緝流竄各地頻頻作案的“妖人”,京城力圖弄清叫魂恐懼背後的兇險陰謀。Philip A. Kuhn細緻入微的敘述描寫讀來令人顫慄,生動地再現了在極為複雜的政治、經濟、文化的多因素影響下,各省的局部恐慌是如何演變成一場全國性的除妖運動,最終經過3個月的周全調查,軍機處認定事件為一場謠言。妖言惑眾的群體性失魂落魄過程,在充滿悲劇的晚清前夜,荒誕而無奈的結束了它的開始。

義大利歷史學家克羅齊(Bendetto Croce, 1866- 1952)有言,“一切真歷史都是當代史。”歷史學肯定不僅僅是關於過去的學問,而是燭照當下且息息相通的學問。過去只有用思想的光芒來照亮,才能顯現出鮮活的生命力。

5月14日,在清華大學五道口金融學院召開的“清華五道口首席經濟學家論壇”上,橋水基金創始人瑞·達利歐的主旨演講中特別說到,“在我的人生經歷當中,我遇到了很多讓我很驚訝的時刻,或者說,讓我感到驚訝的事件,因為我之前沒有遇到過,但是後來發現在歷史當中曾經發生過。”

歐盟委員會在5月17日宣佈,歐盟所有成員國的航班,都不可以強制乘客在登機前出示核酸檢測報告、疫苗證明和入境健康登記。WHO發表聲明說,“WHO歐洲地區國家的新冠死亡人數已超過200萬人,跨越了一道毀滅性的里程碑。”此前5天,美國因新冠疫情引致的死亡人數突破100萬,美國總統拜登發表聲明說,“今天,美國紀念一個悲劇性的里程碑:100萬美國人死於新冠病毒。餐桌周圍有一百萬張空椅子。每一個(人)都是不可替代的損失。每一個(人)背後都留下了一個家庭、一個社區和一個國家,因為這場大流行而永遠改變了。”“作為一個國家,我們不能對這樣的悲痛變得麻木。為了治癒,我們必須銘記。我們必須對這場疫情保持警惕,並盡我們所能挽救盡可能多的生命。”美國華盛頓國家大教堂當天以1000次鳴鐘,表達對該國登記在冊、死於新冠疫情的100萬名逝者的哀悼,儀式時長為1小時34分30秒。截至昨天(5月21日),全球確診病例已達5.26億,死亡超逾629萬。

一根蜻蜓點水的棉簽繼續改寫著人們的生活。上海依然在50余天嚴峻的防疫閉環管理之中,人們的焦慮和期待迴圈交錯。當尋常的生活被規定必須核酸檢測、必須抗原自測,甚至必須先抗原自測,然後以自測陰性的樣本換取核酸檢測資格的日子,那一定不是正常的日子。當每一天給你遠期的階段目標,然後設置各種你認識的漢字但無法立即理解的定義,那一定是在挑戰人們平常的智慧。當本應是服務的功能被泛化的超管理權力替代,那一定是難以阻止群體性困境的發生。

上海這座超大型城市因防疫的封控所帶來的經濟損失陸續在數字上浮現。上海市統計局資料顯示,4月份規模以上工業總產值按年驟降61.5%(全國2.9%),同月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暴跌48.3%(全國11.1%),首4個月固定資產投資按年更急速下滑11.3%。有人說,這兩個月沒有在上海呆著的人,真的體會不到封城的艱難代價。一個求醫無門的老者曾經溫和而無奈的感歎,“上海怎麼會變成這樣啊?!”

臺灣當代詩人鄭愁予15歲時跟隨已是陸軍少將的父親一路南遷,次年即1949年抵達臺灣。那時的他已經很喜歡寫作詩歌,21歲時他創作了成名作《錯誤》,“我達達的馬蹄聲是美麗的錯誤”一時傳誦,廣為流傳。“我打江南走過/那等在季節裡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他的詩作先後入選臺灣、香港、大陸兩岸三地的中學語文教材。時隔68年,讀來還是如此的滿溢愛與哀愁,意蘊古典,迦葉朦朧。

心無罣礙,萬物靜觀。街上的黃白紅三色警戒線開始撤離了,硬隔離的鐵絲網、隔離板開始撤除了。解封的希望真正的開始了,兩個月的時間,也許很快。“孟夏草木長,繞屋樹扶疏。眾鳥欣有托,吾亦愛吾廬。”(晉·陶淵明《讀山海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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