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殘春立夏】呂明方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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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殘春將立夏,如何到處不啼鶯。”(宋 · 白玉蟾《見鶯三首其一》)想起一次朋友小聚,初見臺灣的音樂人黃舒駿,坐下沒三兩分鐘,大家便親切說起他80年代的代表作《馬不停蹄的憂傷》和《雁渡寒潭》專輯,那可都是當年“臺灣百大唱片”之一。“雁渡寒潭/雁去潭不留影/驚鴻一瞥/潮來潮去/洗去多少足跡/這都是人/多少人曾經/輕輕掠過我的眼裡/多少人曾經/闖入我的內心世界/多少人曾經/用思念將我撕裂/多少智慧/才能忍下我的離別淚”。

走過殘春立夏

作者:呂明方

上實控股前CEO
上海醫藥集團前董事長
方源資本(亞洲)合夥人
2022-05-06

2022年真是一個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年份。全年的三分之一已然走過,跌跌撞撞的走得踉蹌,走得魔幻,走得有些不可思議。

圖:2022年5月4~6日,張萍Mary攝於上海防範區。

五一小長假期間,據交通運輸部等權威部門統計,預計假期全國客運量較2021年同期下降62%左右。按出行方式來看,民航客流下降77%,鐵路客流總體低位運行,高速公路日均流量降低49%。江南的這座2500萬人的特大型城市,全員靜態管理已經超過36天有餘,在常態化持續的“抗原+核酸”檢測中,依然處在“足不出戶”或“足不出社區”的嚴格封城管控中,人們被動的等待著下一個管控手勢,分分鐘或遭遇“提級管理”。這座特大型城市正經受著2020年初武漢保衛戰以來最為嚴峻的防控考驗,這是一場史無前例的大上海保衛戰。北京、鄭州等十多個省市又開始採取了更為嚴格的管控要求。未知的事件如同靜謐之處突然蹦出的怪獸,將人們的日常生活輕易的打亂。

圖:2022年5月4日,張萍Mary攝於上海封控區。

包括日本在內的19個亞洲國家和地區的新冠病毒感染人數,4月下旬較3月高峰值已減少九成,正有序放寬相關防疫措施。《日本經濟新聞》報導,全球股票總市值正在驟降,4月減少了約8.13萬億美元,占總市值的7.3%,4月單月的減少金額和降幅,均創下2020年3月新冠危機加深後兩年一個月以來的新低。在多地封控疫情的中國和加速收緊金融政策的美國,股價明顯下跌,市值降幅分別為13.2%和9.3%,投資者越來越警惕世界經濟的惡化風險。美國聯儲局於香港時間本週四(5月5日)淩晨2時宣佈加息0.5厘,幅度之大是2000年以來首見。由於通脹續處近40年高位,當局同時公佈縮減資產負債表計畫,由6月起每月縮表規模475億美元,3個月後升至上限950億美元。

圖:2022年5月4~6日,張萍Mary攝於上海防範小區。

沒有兵馬的兵荒馬亂。本來,以為僅僅丟失了一個春天,下一個春天可以等待;本來,4月不是告別的季節,然而卻已然是一個時代的告別了···。恰如問世剛好整100年的英國詩人T .S .艾略特的《荒原》開篇所寫,“四月是最殘忍的一個月/荒地上長著丁香/把回憶和欲望/參合在一起/又讓春雨/催促那些遲鈍的根芽”。

去年去世的波蘭著名詩人亞當·紮加耶夫斯基的詩《這是假日》寫道,“這是假日/但我們無動於衷/書放在桌上/我們現在不讀/遠處是奇妙的世界/一個愛與背叛/未知、未命名、永恆/全新的世界”。或許,這正是我們當下的映射。

持續無奈的“足不出戶”封城管控之中,時間似乎在慌亂中變得“充裕”,然而,心情卻難以如常的平靜。好在家中多書,於是儘量的讀些閒書,努力讓時間變得“擁擠”,這也是另一種的收穫。

德國電視紀錄片導演蓋羅·馮·波姆的《貝聿銘談貝聿銘》,是他與時年80多歲的貝聿銘先生的長篇對話(文匯出版社2004年7月出版)。貝聿銘先生作為“現代主義建築的最後大師”,2019年5月16日在紐約安詳去世,享年102歲。先生走了,他的諸多建築作品卻永存於世,為人們永遠的懷念。曾經去看過他設計的華盛頓國家美術館東館、日本滋賀縣的美秀美術館、法國盧浮宮的玻璃金字塔、德國柏林菩提樹下大街的德國歷史博物館等。永恆的石材和玻璃,沉默靈性的幾何圖形和自然之光,構成了他獨特的建築語言。常駐香港時,更因住處與他設計的地標建築72層的中國銀行大廈走路相距也僅十分鐘左右,常常的在週末穿過大廈的大堂,拾級而上,去半山一帶散步。

貝家在蘇州已有600多年的歷史,是蘇州的名門望族。祖先曾行醫賣藥,樂善助人,因此致富。祖父貝理泰(1866-1958)20歲成了秀才,曾參與上海銀行和中國旅行社的創建,是蘇州總商會會長;父親貝祖貽(1893-1982)參與籌組中國銀行,任中國銀行總行司帳,後調往廣州、香港。1927年,父親從香港搬到上海,擔任中國銀行上海分行主管,時年10歲的他跟隨家人從香港到了上海,在上海讀中學,高中時入讀聖約翰附中。

“當時的上海是很國際化的,因而也更開明和包容。”作為家族的長孫,祖父堅持他每年的夏天去蘇州居住。他清楚的記得他和堂兄弟們在叔祖1917年購入的私家園林“獅子林”中玩耍的情景,假山中的山洞、石橋、池塘和瀑布都會勾起他們的無限幻想和快樂時光。“這影響了我對生活和待人接物的看法。去了蘇州,那個古老的世界使我更敏於感受,人們以誠相待,相互尊重,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為日常生活之首,我覺得這才是生活的意義所在。”他的母親是一位虔誠的佛教徒,“我還記得她經常帶著我到她定期去清修的寺院裡,我總是在那裡靜坐很長的時間。這便是我母親對我的教誨之一:學會在寂靜中傾聽。”

馬蒂斯曾經說過,“你永遠,永遠不能忘記以一個兒童的眼光來看世界。”先生回應道,“兒童的眼光開放無邪,還沒有被生活中的諸多沉渣所遮掩,這樣他才能將事物的本質看透。”

盧浮宮最早建於12世紀,起初是一座城堡,後來用作宮殿,直到拿破崙時代,才真正成了公共博物館。先生的巴黎盧浮宮玻璃金字塔設計,前後花了13年的時間,作為法國大革命200周年的紀念,經歷了從眾人反對到人見人愛的艱難過程。這個設計一開始就很坎坷,抨擊沒有停過,爭論幾乎白熱化。歷史古跡最高委員會把他的設計說成是一個巨大的破玩意兒,“好在我懂的法語有限。當時如果我聽懂了他們在講些什麼,我一定會離開的。”這一仗持續了約18個月。這是國家級的標誌性建築,人們自然希望它保持原樣。“不過,如今回首往事,一切都變得愉快了,因為他們現在已對我另眼相看,這表明人們已經接受了盧浮宮。我為此感到很高興。”如今的金字塔無論是一天中的什麼時間,還是一年中的哪個季節,你都會感受到,它與巴黎的天空是相應的,時深時灰,很是壯觀,充滿著生命力。

我特別喜歡先生晚年有限的幾個作品之一的美秀(MIHO)美術館。1997年11月開館當年,便獲美國《時代週刊》選為全球十大建築。這是一座在山谷間的美術館,距離京都約一小時車程,交通並不便利。深秋寒冬大雪封山,全年也僅春夏時節對外開放。人們必須通過一個狹窄的山谷,經過一個山洞,循著入口處亮光前進,走過線條柔美的吊橋,才能抵達高處山脊的館址所在。館內80%的空間蓋存在地底下,保存著自然山景的美貌。藍天白雲間,當陽光透過玻璃天頂照在美術館大理石牆面和地面時,人們感受到建築、藝術與自然的和諧,莫名的震撼油然而生,充滿了對天地的敬意。先生當初接受這個設計時,踏訪此地,不會說日語的他便以中文寫下了“桃花源記”四字,希望日後訪客可以忘卻路之遠近,做一回陶淵明筆下的武陵漁人。

先生18歲時負笈美國,先後在賓大、MIT和哈佛完成學業。他晚年在接受訪談時坦言,“麻省理工和哈佛之後,我原打算回國,但中國正在打內戰,雖然我已準備回家,但父親卻叫我留下來。這是我一生中最寶貴的忠告,我很感謝他。”

朋友何煜的新詩寫道,“你是誰的風景/我知道了如此/不知道也就這樣/都是到來與離開/只是你來時我不經意/離開時/天空下了一場小雨”。

昨晚,讀到木心在《哥倫比亞的倒影》中的《九月初九》文中所寫,“重重疊疊的往事塵夢,鬱積得憋不過來了,幸虧總有春華秋月等閒度地在那裡撫恤紓解,透一口氣,透一口氣,這已是歷史的喘息。”“在心上,不在話下,十年如此,百年不過是十個十年,忽然已是千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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