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不孤起 仗緣方生「惟有長江水東流」呂明方隨筆

201906.jpg

宋代蘇軾的詞《八聲甘州·寄參寥子》有雲,“有情風萬里卷潮來,無情送潮歸。問錢塘江上,西興浦口,幾度斜暉?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

惟有長江水東流

作者:呂明方

上實控股前CEO

上海醫藥集團前董事長

方源資本(亞洲)合夥人

2022-07-23

溽暑時節,甚是想念江南天闊。曾經去過幾次AMANFAYUN居留。抵杭州,車過靈隱路,沿梅靈北路蜿蜒上行,毫不顯眼之處有一不大的木制指示牌,很容易的就會錯過了,上書“AMANFAYUN”。依此右轉再前行五六十米,夾道是一片濃蔭遮蔽,見一樸素的木牌樓,便抵達了這一座落在山谷之間的奢華酒店AMANFAYUN。完全是一個尋常的村落樣式,行三兩步,便是所謂大堂,其實就是一間農家屋舍,感受幾分清新的驚豔之余,初到的客人已經有些不由自主的被融化了。

AMANFAYUN中文為“安縵法雲”,頗有幾分禪意的精妙,更可感幾分別樣的空靜誘惑。據載,此地原為始建于唐的一古村落,現周有距今1600年前的東晉以來興建的七座大小寺院環繞,靈隱禪寺、永福禪寺、韜光觀海寺、靈順寺,上天竺的法喜寺、中天竺的法淨寺以及下天竺的法鏡寺。法雲古村有民居農舍四十余間,初為僧人所居,後漸村民入住,種植桑茶間,可聽聞附近晨鐘暮鼓,恬淡頗似世外桃源。村落古樹參天,密密匝匝,中貫穿有一600米長的石板主路法雲徑緣溪而行,連接村落首尾的杭州佛學院和永福靈隱,水雲沉澱,緩緩潺潺。酒店設計師Jaya Pratomo Ibrahim說:“這個村子已經很美了,所以我要做的,只是儘量保持它原來的樣子”。這位印尼外交官的兒子,曾在倫敦接受教育,雖然學的是經濟學,但是後來發現他對於室內設計更感興趣。他把中式風格做到一種泛東方的意境,在地道和游離的觀望之間,形成了一種特別的韻味。

安頓之後,迫不及待的走出屋外散步,雖說酒店入住客滿,然石板路上幾無行人,一片靜謐,偶有酒店服務人員匆匆走過,凡路口處必有保安人員親切招呼。據說酒店配置客舍與員工的比例為一比五,42間的客舍有員工200餘人,可見奢華一斑。晨昏或午間,常有僧尼穿行而過,翩翩衣袂,風景一片。行走其間,人不由得一下子的就安靜了下來,有點恍恍惚惚的隔離了界外的塵世喧囂。七座寺院庇護下的一座古村落的如是自然景致,恐怕是很難的複製了。

法不孤起,仗緣方生。2020年的8月,丹楓贈我一冊《禪燈默照:月真法師墨蹟展》,是展當年在英國劍橋大學國王學院“時間的智慧:首屆劍橋跨宗教國際論壇”期間展出。學院的副院長斯蒂芬·切裡在其著作中提出“新忙”的概念,即當代人常常陷入的忙碌綜合征,那是一種缺乏時間智慧而產生的,持續的,無法通過時間管理來解決的,成為拖延藉口的忙碌。書冊中月真法師的一幅墨蹟“三千塵土行無跡,一個蒲團坐有餘”,當時觀之,甚為震撼。

明末清初高僧隱元禪師(1592-1673)為禪宗臨濟宗32代法嗣,其大振臨濟宗風,中興黃檗道場,對明末清初閩浙佛教的傳承發展和同宗同源的中日佛教貢獻卓著,為日本佛教黃檗宗的開山祖師,與臨濟宗、曹洞宗共為日本禪宗三大流派。其為法忘軀,花甲之年親率弟子東渡扶桑弘法,在今京都宇治創建黃檗山萬福寺,奠下不可磨滅的卓越基礎。

2022年是隱元禪師誕生430年,也是禪師圓寂350周年。居“錢塘第一福地”之永福禪寺,乃由東晉西竺高僧慧理為之開山。“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永福禪寺就是這當年四百八十寺中的其中一座。近十餘年來,杭州佛教協會會長、永福禪寺都監月真法師等眾先後彙集明末清初禪宗高僧墨蹟三百餘件,由月真法師薈萃隱元禪師等8位高僧大德的190余件書法真跡,親編《華光瑞彩:黃檗翰墨精粹》,300餘頁,煌煌而成,以“致無盡懷思于諸耆德也”。今蒙月真法師題跋、瀾亭Ethan持贈黃檗翰墨精粹一冊,精裝竹木一匣,尤感珍貴,更銘感在心。燈下,賞高僧大德墨蹟珍寶,似坐蒲團,心頓生靜。

是日,得幸與月真法師在寺內茶席唔談,甚是教益。室外暑熱蒸蒸,屋內清涼習習。月真法師興致,特別取出剛剛裝裱完成的其書法新作,但見古墨舊紙,字字力透,處處禪墨,古風在焉。法師雅好筆翰,擅長書法,然其攝影佳作亦獨具見解,幽靜雅致。余秋雨先生在《風規自遠》一文中有稱書法與佛教自古密不可分,大量翰墨精品,出於寺廟。“原因之一,佛教初播,伴隨著大規模的寫經、抄經、刻碑等活動,每一項皆關乎書法;之二,學佛之人潛心寫經,是一種非常有效的修心方式,由此產生了很多終身不息的執筆之人;之三,在書法的最高層級上,濾盡雜念、自如自在、提頓舒展,正與佛理相合,因而出現了相得益彰的至美境界。”

席間,月真法師也談及認知與妥協問題。想來,妥協實在是一個哲學層面的大問題,和天地妥協,和他人妥協,和自己妥協,妥協不是消極的,其背後本質上就是放棄私念與我執,這樣方可打開天地,豁然開朗。而認知隱含的是視野與格局之大小與深淺,一旦有效認知的形成,又必然有助提升視野與格局,從而達成積極的妥協。阿根廷詩人、小說家博爾赫斯說過,“我們有兩種看時間大河的方式,一種是看它從過去穿行過我們,流向未來;另一種是看它迎面而來,從未來而來,越過我們,消失於過去。”

永福禪寺占地三百餘畝,比靈隱寺大許多。但是,它沒有採用中國傳統寺廟的中軸對稱格局,而是以一種充滿禪意的不對稱方式,依山而建,擇地供佛,山與寺渾然一體,殿與林相得益彰,山溪石徑、相映成趣,是真正的“大隱隱於市”。然居山頂遠眺,西湖紅塵,近在咫尺。想起寺中客堂有一抱柱楹聯:幻心每遇塵囂起,真性常隨雲水閑。

《金剛經》有曰:“無所從來,亦無所去,故名如來”。如來如來,正是。

臺灣詩僧周夢蝶的詩中寫道,“昨夜的月色/至少有一瓣是甜的——”。“眼看著要走的/都遠山遠水地走了”。

“惟有長江水,無語東流。”(宋·柳永《八聲甘州》)

12021-05-10 新 副本.p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