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时间,八年的奋斗,我认识多少个中国铁路人。看着他们的头发从全黑慢慢地变白了。他们为了雅万高铁牺牲了青春,背井离乡,远离家庭,克服疫情,但一直坚持在岗位上,怎么不让人感动呢?八年后,佐科总统的愿望、印尼人民的高铁梦终于实现了。”印尼留华同学会主席、印尼工商总会高级顾问、上海印尼商会会长洪培才(Adi Harsono)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
“呼”的一声,最高运行时速350公里的高铁在印度尼西亚雅万高铁铁路上呼啸而过。9月13日,印尼总统佐科来到雅万高铁最大车站雅加达哈利姆站进行其第二个总统任期内的第四次考察,并第一次乘坐雅万高铁,从哈利姆站乘坐G5901次高铁列车赴帕达拉朗站,随行者还有印尼海洋与投资统筹部长卢胡特、交通部部长布迪、国有企业部长艾瑞克等印尼一众高官,中国铁路国际有限公司、印尼中国高速铁路公司负责人及中印尼两国参建企业部分现场负责人也陪同考察。
在从哈利姆站开往帕达拉朗站的G5901次高铁列车上,善于使用社交平台宣传的佐科照例拿起手机拍照和录像,他笑容灿烂,还在镜头前比起了标志性的“耶”手势。笑容满面,佐科的喜悦溢于言表,中国铁路国际有限公司工作人员向澎湃新闻记者透露,佐科当时对大家说,尽管这是他第一次乘坐雅万高铁列车,但感觉很平稳、很舒适,完全感觉不到列车是以350公里的时速运行。这条铁路连接印尼首都雅加达和西爪哇名城万隆,全长142.3公里,最高运营时速350公里,是印尼乃至整个东南亚地区第一条高速铁路。
当地时间2023年9月19日,印尼西爪哇,印尼总统佐科在帕达拉郎站登上雅万高铁列车。视觉中国 图
“印尼民众要试乘雅万高铁的情绪达到了最高点,截至今日(9月22日)试运期间,共有2万名乘客试乘了这部现代化捷运工具。试运期间,人们对印尼成为东南亚第一个拥有高铁列车的国家感到非常自豪,这部高速列车在行驶时非常舒适,而且在高速旅程当中竟然没有一丝震动感觉。”负责承接雅万高铁的两国合营公司印尼中国高铁有限公司(KCIC)总经理德威亚纳(Dwiyana Slamet Riyadi)22日在雅加达记者会上说。
高铁呼啸而过的声音已是许多中国民众的身体记忆,但对印尼民众而言却是全新的体验。“雅万高铁将被命名为Whoosh(“呼呼呼”的拟声词)。‘呼搜’‘呼搜’,正如总统先生、部长先生在高铁上体验的那样,高铁总是发出‘呼搜’的声音。”印尼创意产业局局长、高铁品牌负责人特里阿宛·穆纳夫(Triawan Munaf)21日公告说。
爪哇岛上响起的高铁穿梭而过的呼啸声,其意义不仅仅是中国高铁首次全系统、全要素、全产业链的海外建设,也是对“一带一路”倡议高质量共建10年、中印尼密切合作10年、佐科两届总统任期的见证。2014年,刚就任印尼总统的佐科在北京体验京津城际高铁让印尼与中国高铁结缘;2024年,任内执政成果颇丰、始终保持高支持率的佐科即将完成其第二个总统任期而离任。
今年5月,澎湃新闻特派记者在印尼雅加达等多地采访了两国官员、业界、学者等各界人士。
“印尼是‘一带一路’倡议的始发地之一。印尼和中国在‘一带一路’框架下开展合作,不管是雅万高铁还是‘两国双园’,所有这些项目都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和利益。印尼由此成了‘一带一路’合作的典范。”中国驻印尼大使陆慷5月在雅加达的驻印尼大使馆接受澎湃新闻专访时说。
高铁向前进
“不管外界如何议论,不管环境如何变化,我们都在坚定地推动项目建设向前进步。其实,高铁建设最大的难点也许不是融资、规划、收地、克服地质难题等等,而是正式通车的前一天。为了第一天的通车,我们必须确保所有车站都干净整洁、所有线路都正常运行。”KCIC公司第一任首席执行官亨科罗(Hanggoro Budi Wiryawan)5月在哈利姆车站向澎湃新闻表示。
澎湃新闻记者今年5月中旬探访哈利姆车站时,看到雅万高铁项目热火朝天建设的场景:来自印尼各地的工程师与工人正在检修线路、完善设施,中方的技术骨干人员以线下线上的多种方式与印尼建设者们保持密切的联系,已有40多年工程经验的亨科罗则在一旁考察和指导。
让澎湃新闻记者更为感触的是一种熟悉感:穿过一片平房与高速路,能看到外观白色而显得身形巨大的高铁站。在哈利姆车站内,沿着楼梯向上便能走到明亮宽敞的月台,头上是巨大而间或透光的穹顶,往前后看去则是一望无际的铁轨和田园风光。
今年5月建设中的雅加达哈利姆车站外景
坊间讨论雅万高铁的缘起总会追溯至佐科总统2014年的一次体验。当年,以政治素人面貌在政坛异军突起的佐科在一场激烈的总统选举中击败对手普拉博沃,带着推进印尼经济与基础设施建设发展、回应印尼历史遗留政治问题、促进政治清廉等改革目标走向权力核心。佐科2014年10月20日就任总统,11月因出席北京亚太经合组织(APEC)领导人非正式会议的缘由访问中国,从此对中国高铁有了深刻的印象。
“2014年11月9日,我陪印尼总统参加APEC会议,当时中国政府安排印尼总统和代表团坐高铁从北京到天津市来回。记得印尼总统抵达天津时说了一句话,‘那么快,我的一杯茶都还没喝完’。”洪培才告诉澎湃新闻,“回到北京,印尼总统又说了一句话,‘我要在印尼建高铁,就是这个速度,这个技术’。”
其实早在2008年,印尼就有建高铁的打算。当时,在印尼基建、服务业与制造业市场具有巨大影响力的日本是最积极推动前期研究和规划的当事方。日本将经济政治地位较高、相距不太远的雅加达和万隆视为首先联通的两个端点,希望能实现“更少投资、更多盈利”的目的,最终建成一个覆盖爪哇岛的高铁系统。
但对经济曾长期陷入疲软的印尼而言,大兴土木的高铁工程有许多难题摆在眼前:融资、征地、政权稳定性以及地缘政治等等。根据日本的高铁方案,印尼方面需要自行筹集25%的建设成本,剩下75%的成本资金尽管是由日本提供低息贷款,却需要印尼提供政府担保,这会给印尼政府的预算带来巨大的挑战。
此外,随着印尼的战略自主意愿越发高涨,为避免自身对日本或其他西方国家的过度依赖,并希望能在合作中实现更多的技术转让和本土化,印尼在对外合作与招商引资上开始走向多元化。“在制造业上对特定国家的依赖已对印尼的工业发展造成巨大的桎梏,我们希望终有一天能有能力靠自己生产各种各样的工业产品,但很遗憾,这样的能力建设还有很长的道路。”印尼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中国研究中心主任韦珍玉(Veronika S. Saraswati)曾向澎湃新闻分析。
最终,中印尼两国商谈出了双方都满意的方案。2015年3月,两国正式签署《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与印尼共和国国有企业部关于开展雅万高铁项目合作建设的谅解备忘录》。两国推进雅万高铁建设采取了B2B(商业对商业)的方式,共同承担了项目的财政风险。KCIC公司采取了合资企业的框架,印尼国企和中国国企分别占股六成和四成。KCIC公司拥有雅万高铁的特许经营权,在长远的运行过程中逐渐用盈利偿还建设的成本。
“我是一名资深工程师,曾行走世界各地,中国、韩国、西班牙、中东……我体验过各种各样的铁路,我知道什么是好的技术。”亨科罗向澎湃新闻回忆起印尼铁路界和印尼领导人当时如何做出抉择时说道。面对某些舆论声音将基础设施项目政治化、地缘化的做法,亨科罗强调:“中国高铁也是学习他国经验、努力将技术本土化的成就。科技的重点就在于科技本身,而非国家的区别。”
雅万高铁的建设历经坎坷,但也成果颇丰。2016年1月,佐科出席雅万高铁项目启动仪式并铲车动土;2018年6月,项目全面开工建设,并被赋予了“一带一路”建设和中印尼两国务实合作的标志性项目的期望;2020年至2022年,新冠疫情给项目带来巨大挑战,但中印尼双方员工克服了困难,许多印尼员工搬进了临时宿舍以维持工期;2022年6月,雅万高铁2号隧道贯通,标志着全线13座隧道实现全部贯通;2023年6月下旬,雅万高铁联调联试综合检测列车运行时速首次达到350公里,标志着高铁已经达到设计速度标准……
“早在上个世纪初,中国就有派工程师到海外学习铁路知识的壮举。2011年以前,为了中国高铁的发展,你们也有许多工程师在海外学习技术和知识。这些历史经验我都有了解和参考。中国学习了他国经验,而且要做的比别的国家更好。如今这一过程来到了印尼。”亨科罗说。
中国铁路国际有限公司工作人员透露,目前,雅万高铁的运营条件已经具备,每日按列车运行图开行8列旅客列车,10月初将正式售票开始商业运营。另据印尼当局消息,想要免费试乘雅万高铁列车的印尼民众可在网上登记报名。据了解,9月18日至24日的报名完全爆满,第二个试乘阶段9月25-30日也迎来更多报名。
打通的不只是空间
“向前进”不仅是对雅万高铁的描述,也是佐科2019年经由大选再次上台以来的执政联盟的名字——“前进印尼联盟”(the Onward Indonesia Coalition)。印尼的政党林立,不同政党之间的拉锯与合纵连横在碎片化的政坛上是常态。佐科曾于2018年为2019年大选组建“工作联盟”(the Working Indonesia Coalition),意指他将率领政府在第二个任期内继续为印尼的经济与社会发展努力工作。佐科在2019年大选后成功整合主要对手、印尼传统政治精英代表普拉博沃加入其政府内阁,普拉博沃率领的大印尼行动党也加入了佐科执政联盟,执政联盟由此扩充成“前进联盟”,让颇具雄心的佐科的执政根基更为牢固。
“佐科执政近十年,印尼全国对他的评价很高,支持率一直处于高位。这得益于他最重要和最突出的两个成绩:一个是基础设施建设,另一个是将大国外交搞得有声有色。”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东南亚和大洋洲研究所副所长骆永昆对澎湃新闻表示。
“第一个任期内,佐科提出‘海上高速公路’构想,认为发展港口和海洋运输是推动印尼经济发展的关键因素。佐科政府对海陆空等多种渠道的交通基建都做了扩建和改变。十年来,印尼的基建有了比较大的改观,是‘基建总统’佐科为印尼经济社会未来发展奠定的基础。”骆永昆说。据印尼交通部2022年报告,“海上高速公路”(tol laut)计划让身为“群岛世界”的印尼的东部地区的物流运输有明显改善,对改善岛屿之间的交通、提振当地经济、降低通胀带来不少帮助,比如东部建筑水泥价格相比“海上高速公路”计划提出前下降了3.4%至4.5%。
印尼有17000多个岛屿,道路基础设施不佳,对教育、就业、物流、通勤等方方面面都有影响。但对作为整体的印尼社会与经济而言,只着眼于基建是不够的。澎湃新闻记者今年5月探访雅加达时发现,作为印尼政治经济中心的雅加达颇为繁荣,但四通八达的马路经过的地方仍能看到不少贫民窟,在高架桥边时常会有摊贩甚至是无业人士聚集,非正式经济规模庞大。这不免让人担忧,在没有充分就业的情况下,基建的发达能否为社会发展带来足够多的益处。
着眼于人力资源和就业是佐科政府对这类担忧声音的解决方案之一。2019年连任就职时,佐科提出了要在印尼独立100周年(2045年)时成为世界前五大经济体的目标,并提出了“发展人力资源”、“加速发展基础设施”、“简化法规”、“改革官僚体系以吸引投资”、“推动经济转型,减少对高耗能产业的依赖,提高竞争力及附加值”等5大重点。佐科还强调,人力资源的发展和改善是政府施政最优先的方向。
“这份工作对我而言最大的意义,是我可以将大学学到的专业知识运用其中。每次参与铁路测试,我的心情都十分激动。”青年工程师巴伊顾尼(Baiquni)对澎湃新闻说。在哈利姆车站遇到他时,他正在车站内进行项目检修和巡视。
受访者Baiquni
巴伊顾尼今年33岁,已在各类有关铁路的项目中积累了约10年的工作经验,由韩国现代乐铁提供列车的雅加达轻轨项目、由日本提供贷款和技术的雅加达地铁以及雅万高铁等雅加达重要铁路项目中,都能看到巴伊顾尼工作的足迹。
巴伊顾尼的同事法赞(Fauzan)也是一名大学毕业生,来自苏门答腊岛经济重镇棉兰,曾在东爪哇马朗的布拉维贾亚大学(University of Brawijaya)学习工程专业。对他而言,雅万高铁是一份相当不错的工作。“我们跟着项目进度走,包吃包住。每月工资在5000元人民币左右,这让我能有所储蓄。”法赞告诉澎湃新闻。
受访者Fauzan
法赞和巴伊顾尼能上大学,已经比许多印尼同龄人进步;他们在雅万高铁上找到心仪的工作,也比很多大学毕业生幸运。经合组织(OECD)、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等有关报告中常常诟病印尼经济的特定问题,比如低薪、不正规、不稳定、教育质量不高、专业就业不对口等。另有媒体数据显示,印尼社会中15至24岁的青年失业率处于世界前列,这背后的因素有课程不符合行业需求、设备和机器缺乏、学校教师水平不高等因素。
印尼雅加达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CSIS)经济研究员法扎尔·希拉万(Fajar B. Hirawan)对澎湃新闻分析表示,印尼大学毕业生人口不断增长,就业市场竞争激烈。许多学生需要帮助寻找与其专业相符的就业机会。“(正如工程专业大学生能在铁路项目中找到好的工作,)由于包括雅万高铁在内的基础设施开发项目工程的出现,基建有相对较好的前景。外国投资和产业升级可以创造更多就业机会,刺激经济增长,促进高等教育发展。”法扎尔·希拉万说。
法扎尔也强调,虽然特定行业蓬勃发展,但整体就业市场仍然存在差异和挑战,政府需要出台政策和举措, 以确保民众获得更广泛的就业机会,而不仅仅是工程和基础设施方面。“政府应该做的另一件重要的事情是确保毕业生在进入就业市场时拥有足够的技能和知识。”他补充道。
“共建‘一带一路’为印尼带来了许多项目,除了雅万高铁外,还有许多电厂、工业园区、能源合作等领域的项目。这些项目为地方经济社会发展带来了机遇,也提升了印尼在东南亚的地位,更促进了就业。这些项目创造了很多就业岗位,拓宽了大学生的就业渠道,比如工程运营所需要的技术人员与中文翻译人员。”骆永昆说。
“中方为了让印尼劳动者能掌握有关技术,也安排了很多培训活动。从长远来看,‘一带一路’合作、基建、技术培训等,都能为推动印尼经济发展带来深远的促进效应。”骆永昆补充道。
有分析称,高铁作为一个技术集成的综合复杂系统,对产业链的带动作用明显,将推动印尼相关产业的发展。“雅万高铁的成功,对印尼最大的启示其实就在于修建高铁本身,这是许多讨论和畅想之所以可能发生的起点。”印尼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联合创始人瓦南迪(Jusuf Wanandi)对澎湃新闻表示。瓦南迪指出,印尼社会已在积极讨论将高铁延伸至泗水或其他爪哇岛城市的可能性,也期待中国继续参与有关项目的共建。
“当雅万高铁造好了,印尼会学会什么?印尼会自己造高铁去泗水吗?”洪培才在一篇随笔中发问。在他看来,印尼不像中国那样拥有许多优秀的工科大学院系和工程师,所以他说服并帮助万隆理工大学(ITB)建立了铁路工程学院,并希望学院能够持续和中国高校展开交流活动。“印尼要有铁路工程师和技术人员,以确保中囯雅万高铁项目结束后,印尼有能力自己维护维修,运行管理,独立自主并创新。”洪培才说。
对雅万高铁而言,眼下更为重要的也许不是线路延长,而是完善作为整体的交通设施的连通性。中铁公司提供给澎湃新闻的材料显示,帕达拉朗车站位于西爪哇省万隆市西部的帕达拉朗地区,站房建筑面积12748平方米,高铁站场设2台4线,可容纳1000人同时候车,高峰每小时发送量为2300人,是雅万高铁全线唯一一座与印尼既有铁路进行换乘的车站,在此可实现高速铁路与普速铁路的无缝换乘。有效解决旅客进入万隆中心城区的问题,极大方便群众出行,有力促进当地经济社会发展。
今年5月建设中的雅加达哈利姆车站内景
澎湃新闻记者在前往哈利姆车站的过程中,发现交通还有些不便。这样的体验也引起了法扎尔的共鸣,他说:“前往哈利姆车站目前的确有些许不便。交通基础设施确实是一个整体系统,高铁项目的成功往往取决于与其他交通方式的无缝融合。在许多情况下,当局可能需要改善高铁站与当地交通网络(包括公交车、地铁和其他公共交通)之间的连通性。这有助于确保乘客能更轻松地使用交通系统,从而提高铁路项目的整体效率和便利性。”
雅加达地铁
群岛何为
“火车,那不用马、不用羊、不用任何牲口拉的车,我的同胞亲眼见了已经有十几年了。至今,在他们心中,仍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从巴达维亚(雅加达)到泗水,只需要三天时间就可以到达。而且还预言,将来只要一天一夜就够了!”这是被誉为印尼“民族良心”的国宝级小说家普拉姆迪亚·阿南达·杜尔在其讲述印尼民族独立运动的民族史诗长篇小说《人世间》中的描写。
早在19世纪60年代,中爪哇就出现了由荷兰殖民当局修建的第一条铁路。小说中,生于19世纪末的土著青年明克亲身目睹和经历了荷兰殖民者在爪哇岛上建设的种种现代设施,他一方面希望尽早让殖民者离开祖国,另一方面也深深震动于“火车头在祖国的上空吐出一道道浓烟,渐渐扩散,最后消失在云端”的画面。
在雅万高铁出现以前,连接雅加达和万隆的铁路只有一条,已有100多年历史。纵观整个印尼,全国铁路运营总里程截至2021年底为6466公里,电气化率为11.4%。而这大部分都是荷兰殖民年代留下的遗产。相比而言,中国2022年末全国铁路营业里程15.5万公里,其中高铁营业里程4.2万公里;铁路复线率为59.6%,电化率为73.8%。
因资金不足、政治不稳定、发展路径依赖、金融危机等因素,铁路建设在印尼1945年独立以后陷入停滞。对佐科政府而言,推进高铁建设不仅服务于其扩大就业、技术本土化、促进联通的经济构想,也颇具民族主义意味。实际上,佐科的许多政治议程有着印尼开国总统苏加诺的影子,他在2015年于万隆举办了纪念“万隆会议”召开60周年活动,众多发展中国家领导人参加了这次活动;佐科近年积极推动的迁都计划,以及在加里曼丹岛的选址,都与苏加诺的构想相呼应。
曾戏称自己对印尼民族“入戏太深”、对印尼国父苏加诺颇为推崇的世界著名政治学家、东南亚地区研究家本尼迪克特·安德森认为,是铁路、报刊、无线电等现代科技工具的出现,让印尼这片极为分散(17000多个岛屿)、语言与族群高度多元(几百种族群或语言)、此前从未统一成一个国家的土地上的民众互相认可彼此,认同印尼土地上的所有人属于同一个现代民族国家。
在本·安德森看来,更重要的是,凭借这样的网际网路条件,印尼的社会与政治精英可以一同在印尼的各个岛屿中流动,进而形成共同建设一个国家的理想。在这片土地上,如《人世间》主人公明克、印尼国父苏加诺那样推动印尼走向民族独立的民族主义青年曾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感受到来自欧洲的现代科技的震撼。如今,印尼民众再一次在高铁列车上感受“基建震撼”,有关于雅万高铁体验、测速、平稳性体验的Vlog在社交平台上层出不穷,分享者在有关内容中无不喜笑颜开。
青年工程师法赞也许可以算是当下这个时代的“群岛流动者”。社交平台头像是自己骑行照片的法赞十分热爱与人交流和旅行,从巴达克人、爪哇人、华人、米南加保人、马来人等族群混居的家乡棉兰进发,他的人生足迹遍布苏门答腊岛与东西两端的爪哇岛。但对法赞来说,摆在眼前的现实问题不再是攸关生命的民族主义理想,而是赚钱谋生与生涯规划。“这份工作确实不错,但人需要向前发展,我向往未来找到更好的工作。”
“更重要的是要保持强势的宏观经济发展势头。如果佐科政府不能很好地吸引到外贸投资、对经济形成持续的刺激、保持经济维持在高水平增长,那即使是大学生也无法得到就业的保证,可能很难找到工作。”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院的研究指出,印尼经济在2023年仍面临通胀、失业、增长堪忧等传统难题,佐科政府对经济挑战的应对还将影响2024年总统大选的战况。
瓦南迪对澎湃新闻强调,中国与印尼的合作不会因为总统换届就受到冲击。“我们的合作是比政治任期还要长远的。”多种分析指出,中印尼的经济合作已有深厚基础,其对印尼经济的益处也成了印尼政界的共识。根据中国外交部数据,我国是印尼最大贸易伙伴。2022年,中印尼双边贸易额1491亿美元,同比增长19.8%。2022年我国对印尼投资总额达81.9亿美元。印尼是我国在东盟第二大投资目的地。2022年,我国对印尼全行业直接投资21.5亿美元、同比增长14.4%。
以印尼市场为出发点、为出海世界多国的中国企业提供咨询服务的山海图公司创始人张平也对澎湃新闻传达了乐观情绪。“宏观数据显示出了如此庞大的经济往来,两国的经贸格局很难被颠覆。真正的问题在于,两国的经济合作能否形成长远的互利互惠。两国的合作一定是好好谈出来的,不能有任何的逼迫。”
如今,中国“一带一路”倡议与印尼“全球海洋支点”战略共振已约10年。随着中印尼的经贸合作走向深入,以及雅万高铁走向正式运营,中印尼似乎到了一个回望总结的关口。“外国投资在印尼引起不满和质疑在历史上也曾出现过,比如印尼社会曾涌现对日本的不满情绪。重要的是去客观分析问题和化解种族主义的情绪。”雅加达帕拉玛迪纳大学(Paramadina University)外交学研究生院学者艾哈迈德·科艾鲁·乌玛姆(Ahmad Khoirul Umam)对澎湃新闻说。
Paramadina大学的校园
艾哈迈德·科艾鲁分析说,雅万高铁建设时间漫长,遭受质疑在言论自由的印尼属于平常。“对一些印尼民众而言,雅万高铁什么时候能通车?为什么通车时间曾不断延后?什么时候才能实现盈利?最终经济效应如何?民众有无消费能力和消费意愿?这些问题都会带来困惑,也会被一些反对派势力拿来做文章。”随着雅万高铁走向通车,很多质疑声都会不攻自破。
身为印尼人,艾哈迈德·科艾鲁更希望类似雅万铁路这样的投资项目可以遍及整个印尼。“我们不能局限在爪哇。这里是政治经济中心,但印尼东部也涌现出许多的外来投资项目和基建构想,东部无法换来同等强度的关注度和监管。在那里,中央权力更难触及地方、对企业行为的规管更为困难。做好政策研究和政治管理,是印尼在与外国合作时必须尽到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