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他为何热泪盈眶?——我在印尼度过的除夕之夜

因为忙于琐事,很长时间未写文章了。

但是龙年这个除夕之夜,我雅加达参加一个华人家族举办的“春晚”,所见所闻,却让我感慨不已。尤其是看到主人丘昌仁先生激动落泪的一幕,更让我心头一震,不能不记录下来,在此分享给大家。

说起丘氏家族,早在1930年代,丘昌仁先生的父母从梅州老家漂洋过海来印尼谋生,辗转各地、含辛茹苦,挣扎奋斗,后定居在在苏门答腊岛的楠榜,养育了十个子女,至今已生活近九十个春秋。一家人在印尼开花结果,落地生根。年长的大哥已85岁,最小的孙女只有7个月大,老少跨越四代人,家族成员共计一百多人,分布在印尼各地。

得益于父母生前对于中华传统文化的言传身教,丘家十个兄弟姐妹,个个事业有成,其中以老五丘昌仁最为成功,乃是印尼赫赫有名的工商企业家。

由于众所周知的历史原因,苏哈托当局于1965年实施大规模排华,全面禁止中华文化,华校被关闭,华人在公开场合不能说中文,最严重时甚至连唐人街售卖的月饼上面有中文字样,也会被军警没收罚款。这样的日子持续了32年,直到1998年苏哈托下台,中文才开始在印尼逐步解禁,但是当年排华种下的恶果,导致中文教育严重断层,整整两代华人不谙中文,绝大部分60岁以下的华人不会说,更不会读写。

这些年,虽然很多华人社团千方百计创办“三语学校”,但要恢复从前华侨子弟人人都能熟练使用中文的光景,还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这便成为丘昌仁他们这辈人心中的隐痛!他们最担心的,莫过于下一代忘记自己的根之所在,特别是有很多晚辈因为信奉基督教或天主教,已经对优秀的中华传统文化产生了隔膜。

为海外弘扬中华文化,丘昌仁自三年前出任印尼龙狮运动联合会总主席,每年奔波各地,指导并支持各省分会打比赛,聘请中国教练,目的就在于广泛开展此项运动,把中国人带来的舞龙舞狮更好地传承下去。而为了让家族子孙不忘根本,从小接受祖先文化的熏陶,他更是苦心孤诣,倾注了大量心血。

惯祭拜父母和先辈;二是大年三十晚上,把整个家族男女老少请到大酒店,张灯结彩,按中国传统方式过团圆年。20多年来坚持不懈,年年如此。

尽管为此花费了很大力气,但是丘昌仁心里并不踏实,主要是每次活动,大都是他和几个兄长上台讲话,苦口婆心鼓励儿孙晚辈学习中文,而孩子们跟着长辈热热闹闹“捞鱼生”,吃年糕,大饱口福,高高兴兴拿了红包就各回各家,究竟有没有效果不得而知。

龙年春节又要到了。丘先生早早开始部署安排有关庆祝活动。他要为社区和家族打造一个火热隆重的中国年。

作为印尼龙狮运动领导人,丘昌仁告诉笔者,春节期间,印尼龙狮总会属下的广肇会馆龙狮团已安排了40场舞狮表演,不仅在华人社区,还应邀前往首都各大商场轮流展演,为整个城市带来浓厚的节日氛围。

除此之外,他还亲自策划了其家族的迎春大联欢。

丘昌仁提前预订了雅加达阿雅娜中城广场酒店的多功能大厅,通过聘请专业团队设计布置龙年主题的装饰,营造出富有中国年味的喜庆氛围。

前几天,中新社雅加达分社记者过来采访,正赶上丘昌仁夫妇带着小女儿一家人到他的菜园别墅贴春联、挂灯笼。

丘昌仁自豪地对中新社记者说:今年是龙腾虎跃的龙年,又是联合国决定把中国春节作为联合国假日的第一个春节,中国年世界庆!而我们丘氏家族年三十的联欢活动也将格外隆重,不只是吃团圆饭,更安排了丰富多彩的各种节目。

他还特别强调一点,我要借此机会,检验一下家族儿孙晚辈们的中文学习成果。已经通知他们到时候要说中文,唱中文歌,用中文展示才艺。他笑着说:“不会中文的,就没有红包。”

我为丘先生起草了一篇家族春晚演讲稿。他说,“要孩子们学好中文,我自己也要起模范带头作用。”

到了晚上,他突然打电话给我:“丁老师,我想在讲稿里再加上一段心里话。多少年来,整个家族的春节祭拜活动,还有除夕夜的大团圆,都是由我一手推动。如今我们兄弟姐妹的儿女晚辈都已长大成人,我也70多岁,上了年纪,如果大家喜欢保持这样的聚会,我渴望下一次的活动,能由他们年轻一辈策划主持。”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有几分沉重:”丁老师,去年春节团聚你也看到,我的家族几十个晚辈,会讲中文的不多。今年不晓得怎样,也不知道他们听不听我的话。我多么想,这些孩子们能明白我们老一辈的良苦用心!”

我安慰丘先生,别担心,那些孩子都挺懂事,现在中文在国际的影响力已经越来越大,假以时日,他们一定能够掌握。

丘先生说,那就等后天晚上试试看吧!

2月9日,丘家除夕大联欢开始了,喜庆热烈自不用说。团圆饭吃过,就到了孩子们上场比赛表演中文的环节。按照事先安排,家人还专门安排了几位评委,坐在舞台前面的长桌旁认真打分。

丘家三哥冠仁先生是一位残障人士,也坐着轮椅来到现场。作为整个家族中文功底最好的长辈,他亲自担任评委组长。

丘昌仁则端着一杯红酒,站在较远的地方,紧张而充满期待地望着台上。

第一个上场的小孩,大约十三四岁,是二哥丘江仁的孙子。只见他大步走上舞台,手握麦克风开口演讲。场上安静下来,他背诵了一篇有关家庭亲情的美文,大厅里响起了清脆的中文普通话。

我在台下连忙用手机录音下来:

人们常说:“我们每个人的生命历程,都融进了亲情的每一朵浪花,每一组旋律,每一句叮咛,每一声欢笑,每一个眼神,每一步足印.然而天下最可贵的亲情,绝不仅仅是温暖的呵护,更重要的是教育,使智慧之光得以传递……

这个孩子中文说得字正腔圆,表达非常流利,而且富有感情。其实孩子的妈妈不会中文,他是陪爷爷看中国电视学的。

大厅里响起热烈的掌声。

接下来,丘家兄弟姐妹的孙子孙女轮番上场,大的二十出头,小的只有六七岁。不管是讲故事或朗诵,还是唱中文歌,跳中国舞,每个人都用中文向长辈们表达了新春的祝福。

孩子们出色的表演,大大超出了丘昌仁的预期。

他情不自禁流下激动的泪水。看我走过去,他赶紧放下酒杯,用桌上的餐巾布擦了擦眼睛,又端起酒杯,出神地欣赏着孩子们的节目。我发现他眼里似乎仍然闪动着泪花。

他喃喃地对我说,丁老师,我发通知给他们还不到一个星期,孩子们就编排了这样好的节目。说明他们也不是为了表演才学会的中文,而是平时已经下了功夫。看来我们印尼下一代的中文教育还是大有希望啊!

晚会结束了。丘昌仁和亲人们纷纷来到庭院,点燃了手中的焰火,喷泉般挥洒着春节的快乐。这焰火也来自中国。我在想,印尼这个丘氏家族“春晚”发生的故事,不正是海外华人对于中华文化传承与坚守的一个缩影吗!

愿他们手中举起的光芒,终有一天汇成灿烂的星空,照亮中华文明弗远无界的未来。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