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之松

文刃

到罗马之前,我就时常在听意大利作曲家奥托里诺·雷斯庇基的交响诗《罗马之松》。当我终于漫步在罗马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徜徉于博尔盖塞公园的晨光中,看到那一株株亭亭如盖的伞松,才真切地感受到100年前作曲家所表达的创作初衷:“我以罗马自然风景中富有特征意义的松树,作为这首乐曲的描绘对象。”

罗马之松。(除电影海报外,本文图片均为作者拍摄)

伞松的学名叫意大利石松,树干挺直、树冠如伞,早在古罗马时代就已被作为城市景观树而广泛种植,是罗马的象征和标识。沿着伞松矗立的圣格利高里大道,穿过君士坦丁凯旋门,映入眼帘的就是雄伟的罗马角斗场遗迹。角斗场由罗马皇帝韦斯帕芗于公元72年开始修建,他的儿子提图斯续建完成。整个角斗场占地2万平方米、呈椭圆形,长轴为188米、短轴为156米,高达57米,可容纳6万到8万名观众。这项古代西方世界最伟大的工程之一,充分体现了当时罗马人高超的工程技术水平。它既是古希腊罗马建筑的集大成者,又为当今大型公共体育场馆的建筑形制奠定了基础。建筑外立面各层用古希腊的主要券柱式作装饰,底层多立克柱式、二层爱奥尼柱式、三层科林斯柱式,券洞口立雕像……据说当年角斗场启用时,连续进行了100天的表演,全场情绪高涨、盛况空前,堪比当今的足球世界杯决赛。

罗马斗兽场。

中世纪的旅行者曾说:“大角斗场只要矗立着,罗马便会存在。大角斗场倒塌了,罗马就会灭亡。”古往今来再伟大的建筑,也逃不出变为废墟的宿命。近两千年来,角斗场不断遭到地震、雷击、火灾、战争、人为拆卸等破坏,历朝历代的各类族群或无家可归者把这里作为聚居地和活动场所,甚至是方便取用的石料场。现在走进角斗场的遗迹,昔日繁华几百年的盛况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烟熏火燎、伤痕累累的残垣断壁,映照在罗马城的夕阳下……

罗马斗兽场内的海鸥。

最典型的就是万神殿。作为始建于公元前27—25年,至今仍相对保存完整的古罗马时期大型公共建筑,本来用以供奉奥林匹亚山诸神,但七世纪早期又被改建为天主教堂,里面除了埋葬着文艺复兴时期的杰出画家拉斐尔,19世纪后期意大利统一后还成为国王的陵墓。穿过巨型厚重的青铜大门,一抬眼就能看到直径43.3米的巨大穹顶正中,那个直径8.9米的圆形“天眼”,这是万神殿内部惟一的光源,正午的阳光透过这个圆洞照射下来,营造出庄严神圣而又奇幻绚丽的氛围。15世纪之前,万神殿的圆顶一直是世界上最大的穹顶,直到文艺复兴时期,建筑大师布鲁内莱斯基受其启发设计建造了佛罗伦萨圣母百花大教堂的穹顶。万神殿的设计还影响了后世包括清华大学大礼堂在内许多建筑的形制。

万神殿

万神殿内景

行走于罗马街头,你不由得会想起电影《罗马假日》(1953)。这部拍摄于上世纪50年代的黑白片堪称罗马的旅游指南。美丽公主与英俊记者一天之内发生的浪漫故事,使全世界的观众都对罗马留下了深刻印象。那些著名的景点就不用多说了,成千上万的年轻女孩专门到西班牙大阶梯下买只“Gelato”(编注:Gelato是意大利的一种经典冰激凌)品尝,还会到特雷维喷泉旁的那个理发店剪个短发、背对着喷泉抛出许愿的硬币……就连本该最“低调”的“真理之口”,现在也成了世界各地旅游者的打卡点,其实它只不过是古罗马时代一个雕刻着海神儿子特里同头像的圆井盖。望着“真理之口”前排起长龙的打卡队伍,想到每年从特雷维喷泉中捞出的数百万欧元硬币,你不得不惊叹电影艺术的无穷魅力。

《罗马假日》剧照。(资料图片)

特雷维喷泉。

意大利本就是电影艺术之都,在世界电影史上具有重要地位。特别是二战后兴起的“新现实主义电影”,艺术风格平实自然、镜头语言严谨精练,具有纪录片般的真实准确和对现实生活的冷峻批判。罗伯特·罗西里尼的《罗马,不设防的城市》(1945)就讲述了罗马人民与纳粹德军进行英勇斗争的故事。不过,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很多年前从电视上看的维托里奥·德·西卡的《偷自行车的人》(1948)。故事也发生在罗马街头,反映的是二战后经济困难时期底层人民的现实生活,有父子之间的温情,更有生活的无奈、社会的冷漠和对未来的绝望。

《偷自行车的人》电影海报。《偷自行车的人》电影海报。

有趣的是,从《偷自行车的人》到《罗马假日》,相隔只有短短的五年,但两部电影所描写的罗马却是两种面目、天壤之别,实际上凸显的是好莱坞商业电影浪漫风格与意大利电影写实特性的巨大差异。“新现实主义电影”对意大利电影学派的影响是深远的,影响和造就了费德里科·费里尼、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等一批电影大师。20世纪70年代,安东尼奥尼还受邀来到中国,用了22天的时间在北京、河南、江苏、上海等地,拍摄制作了一部220分钟的大型纪录片《中国》。在罗马举行的电影首映式上,安东尼奥尼说:“对于中国,我尊重,然后热爱。”这成为他给中国留下的光影记忆……

古罗马在中国古代被称为“大秦”,它与中国的联系和交往可以追溯到东汉时期。据《后汉书》记载,永元九年(97年),甘英率使团从龟兹出发,逾葱岭、经条支,至安息西界,阻于西海而回。但半个多世纪后的延熹九年(166年),罗马皇帝马可·奥勒留的使者跨越千山万水,终于来到了东汉都城洛阳,开启了中西两大文明古国友好交往的瑰丽篇章。

站在罗马的阿皮亚大道上,望着夕阳下一株株如盖伞松,我的耳边仿佛回响起《罗马之松》第四乐章“阿皮亚大道之松”的旋律,定音鼓、钢琴和弦乐器发出的节奏,以及单簧管吹响的进行曲音调,那是凯旋的罗马军团正威武行进。就像万里之外,同样在两千年之前,窦固和耿秉的雄兵大破北匈奴,勒石燕然而归,同样的大气磅礴、势吞万里如虎。东西方历史上两个宏伟的帝国早已消失在历史的烟云中,但文明交流、文化交往的脉络仍在延续和发展……

(作者系人文学者)